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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沈周霄专栏】记叙文中的真实与虚化
  • 2023-05-10 14:56:27
  • 记叙文中的真实与虚化

    文/沈周霄


    摘要中学记叙文教学强调写真人真事,学生也写出了真人真事,但又常常得不到高分。本文探究了其中的原因,并就记叙文中的真实与虚化系统地谈了自己的认识。


    关键词记叙文  真实  虚化


    一、什么是记叙文中的真实

    中学教记叙文,一般都倡导学生写真人真事,我手写我心。但很多真实的“我手写我心”的文章,却在考场常常吃力不讨好,得不到高分。这是为什么呢?


    片段一:晚自修后,回到家。爸妈焦急地询问,今天学习怎样?路上风大不大,要不要吃点什么夜宵?


    片段二:下大雨,放学回不去,正在校门口着急,想着爸妈会不会来接自己。这时,风雨之中,那不是父亲的身影吗?


    片段三:寄宿的同学,乘车带着大包小包赶到宿舍,父母伴随着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直至安顿好孩子。然后依依惜别。


    这些故事,难道不是真人真事吗?难道不是学生的我手写我心吗?为何,这类真实的故事映入阅卷老师眼帘时,就常常被快速地贴上“切入分”的标签,甚至低于切入分呢?


    笔者分析,原因有二。


    虽然大多数老师和学生都明白记叙文要写真人真事的道理,但却有不少人不明白,什么是记叙文中的真实,如何写得真实。


    记叙文中的真实,简单而言有两类。一类是生活的真实,即作品在一定程度上符合或揭示了生活的本质规律;一类是艺术的真实,即作品创造了具有一定审美价值的艺术典型、艺术情境或意境,具有真实的可感性和深刻的现实性。


    多数学生“我手写我心”的真人真事,其实仅是体现了生活的真实的第一个层级——一定程度上符合生活的本质规律,这样的文章如同拙劣摄影师手中的镜头那样,只能是简单粗糙地记录生活,而没有艺术感可言。再加上,很多学生甚至老师都有一个误区,认为中学记叙文既然是要求写真人真事,那么就不能虚构或虚化,这种观点,让本来就拙劣的手稿,显得更加幼稚苍白了。


    莫言在《虚伪的文学》中指出:“小说是虚构的,开宗明义就告诉读者,这是编的。散文、随笔是虚伪的作品,开宗明义告诉读者,这是我的亲身经历或真实的历史,其实也是编的……还有那些访谈录、传记、自传、日记等,我劝大家都把它当做三流小说来读,谁如果把它当了真,谁就上了作者的当。”莫言此话,看似讽刺那些散文、传记,其实不然,话中一针见血地揭示了文学的奥秘:任何形式的文学,都是一种谎言,只不过它是一种伟大的谎言。


    原来,看似写“我的世界”的散文,竟然也可以虚构、虚化的;原来,看似真实的日记,竟然也有作者编辑的痕迹。《语文课程标准》提出:“写作是运用语言文字进行表达和交流的重要方式,是认知世界、认识自我,进行创造性表述的过程。”这里的“创造性表述”当包括虚构和虚化吧。


    综上所述,很多学生写了真人真事但不能得高分的原因无非二点:一是不明白记叙文中真实的真正内涵;二是不懂得写真人真事和适当的虚构、虚化并不矛盾。


    在这种情况下,不难看出“真人真事”,非但没有成为学生们的提分利器,反倒成了束缚他们创造的枷锁,成了老师们口中的“紧箍咒”,丝螺壳里做道场,终究是没有跌宕腾挪的空间的。

    二、记叙文该写怎样的真实


    当我们明白了记叙文中真实的丰富内涵后,是不是就一定能写好记叙文呢?我看未必。我们还应懂得在真实的材料中,进行选材和提炼,以期文章既符合生活的真实,又能抵达艺术的真实。


    (一)写基于深刻情感体验的真实

    很多人的认识,可能会有这样的误区:以为高中生写的真人真事之所以得分不高,是因为他们的生活单调、雷同,因此,就一味地鼓励学生们选特别的事情来写,似乎“特别的事”是高分之洋的定海神针似的。其实不然。研究古今中外的作家,我们不难发现:作家有三类。第一类,生活经历丰富,思想感情也很有特色,如曹雪芹、托尔斯泰等,他们常有惊人之作;第二类,生活经历丰富,但思想感情较弱,如《林海雪原》的作者曲波等,他们的艺术成就不会很高;第三类,生活经历非常平淡,但感情体验比较丰富别致,如冰心、普鲁斯特等,他们也可写出艺术成就很高的作品。由此可见,文章的高下,不完全取决于素材或经历的丰富独到,在艺术的天平上最重要的分量来自于情感体验的深刻独到。同样一片树叶的凋零,多数人看到的是气候的变化,少数人看到的是内心的悲伤,只有极少数珍贵的心灵他们感知到了生命的渺小和伟大。车尔尼雪夫斯基说:“对于一个作家而言,内心的观察比外部的观察更重要,也更有生命力。”


    老舍写《想北平》,郁达夫写《故都的秋》,他们在北平的经历和平常人或许差不多,但是他们的感受力更强,情感体验更深刻。因此,生活平庸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在平庸的生活背后还有一颗平庸的心。打开心灵,写那些基于深刻体验的真人真事吧,哪怕这些人事是细微的、平凡的、单调的,但只要你的体验是深刻的、细腻的,那么再雷同的经历也会不雷同。


    (二)写源于经典阅读的真实

    直接生活的相对贫乏,不代表我们的视野就一定狭隘。没有万里路的历练,也可以有万卷书的渊博。新时代的青年,生活在一个多元化的、信息爆炸的时代。一本书是一个世界,一部电影是一种人生,一段广播让你经历千山万水,一张报纸带你横渡天南海北……新时代的各种媒介都可以开阔眼界,宏大心灵,丰富体验。当你阅读丰厚了,哪怕你不记得什么,但读到的东西已经如同食物一般融入了你的血肉,成为了你的思想和骨骼。当然,你记得一些更好。写《我的老师》,若你记得《现代散文选读》上的经典名篇《我的国文老师》、《金岳霖先生》,那么,你的文章就有章可循了;写《小巷深深》,若你想起《绝版周庄》、《胡同文化》之类的文字,那么你的文章或许就灵动了。


    笔者身为苏州作家协会会员,平时就常常写作。我的散文《飞翔的香椿叶》中对于“椿萱并茂”的阐述,就有着阅读的影子;我的作品《我的港城》,就模仿了老舍《想北平》的布局;而《黄昏的意义》更是融入了史铁生《我与地坛》的意境。因此,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不错的,真实阅读得来的人、事,乃至谋篇技巧等,都可以成为你创作记叙文的养分。真实的阅读经历、阅读所得,加以利用,加以嫁接,就成了一篇篇绝妙好文。自己创作的记叙文中,有时可以故事是阅读来的,主旨和认识是自己的,有时或相反。苏格拉底说:根除一片杂草的方法,就是在田里种满庄稼。那么,医治生活贫瘠的方法,不就是阅读经典吗?


    (三)写基于作者个性化的真实

    越是个性的,越是真实的。写美人,总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不是真实,是套路;写才子,总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不是真实,是敷衍;中学生写作文,每每写到亲人的离去或逝世,总是要献上悲痛欲绝或泣涕涟涟的表情包,这是真实吗?也不一定。


    曾经有位作家说,用哭写亲人的逝世,这是最不负责任的写法,亲人的离世,每个人心中都有共性的悲痛,但也有很多个性化的表达。阮籍母亲快要死了,有人把这事告诉了阮籍,可阮籍却若无其事地要和人下完棋才离开。当人们认为他不合礼法时,过了会,他却猛地端起酒缸,大喝几斗,然后大喊一声,吐血斗升。只有这样的悲伤,才符合那个不遵礼法又至情至性的阮步兵。


    路内的《慈悲》写出的亲人离世的悲痛,是大部分人都经历过的,但体会可能有程度上的不同。当水生老婆去世后,水生和他女儿开始时没哭,只是办了葬礼,把尸体火化。等过了段时间,有一天大家发现家中的中药味淡了,才突然痛苦起来,哭到不能自已。原来,水生老婆常年服用中药,人死,药停,味没了,才真正触发了那种生死两隔的失去感。


    所以啊,写真人真事一定要写出个性。写个美人,那是林黛玉似的美人呢,还是薛宝钗似的美人?写个月亮,那是“捣衣砧上拂还来”呢,还是“月照花林皆似霰”呢?说白了,越个性,越真实。


    三、谈谈记叙文中的虚化

    《伊索寓言》中有个故事:有一位口技高超的流浪人,他模仿的小猪的声音,惟妙惟肖,博得了观众的喝彩;而一位农夫想胜过他,就用大衣裹了一只真猪,让之发声,结果大家哗然而去。真到实处,就过于呆板了,“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流浪人深得齐白石“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的道理啊。


    中学生记叙文,应提倡在大部分真实的基础上,适当加入一些虚构和虚化,让文章活起来。我们平时在作文教学中一直强调的环境描写、细节描写、写出个性、写出波澜之类的技法,其实没有了虚构和虚化这点催化剂,再好的“食材”也会变成“石材”,食之而不得下咽也。如果“实”是砖瓦和钢筋,那么“虚”就是水泥,适当的虚化、虚构,才能把材料集中、删减、剪裁、变异、布局,最终砌出一栋艺术的高楼来。


    记叙文中的虚构,早有人谈,在此我就不赘言了。我就来说说记叙文中的虚化。


    何为记叙文中的虚化?虚化这个概念,最初来自摄影技术中的背景虚化,说的是使景深变浅,使焦点聚集在主题上。在此,我借来形容文章技法。所谓记叙文中的虚化,不是虚构,虚构是凭空想象造出来,虚化则是把原有的事实弱化、淡化、模糊化、剥离化,以达到突出主题、主体、主线的效果。虚化,更不是虚假,而是一种创造艺术的真实的巧妙技法。


    (一)虚化背景,突出主旨

    朱自清的《背影》开头写,“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要回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这段背景,落笔落得极淡。


    说父亲交卸了差使,似乎是职业上的交接,没什么不正常,但字里行间却留下诸多矛盾:父亲交接差使给他的感受是与祖母过世一样——祸不单行。交接了差使,怎么又让父亲感慨“天无绝人之路”?让“我”感到“满院狼藉”?其实,这里作者故意虚化了背景,把父亲的丑事给淡化处理了。如果不虚化,那么我们就会知道,他父亲是因为姨太太而闹得被迫离职的,而祖母也是因为父亲丢了工作而被活活气死的。家庭的琐事、和父亲的顶撞、父亲的不近人情,这些又怎么能一一道来呢?如果不虚化,那么怎么突显父爱的主题呢?然而,淡化不是完全舍弃,从这些曲笔中,我们隐约可以读出父子间带着隔阂的爱,儿子的昔日不领情、如今的忏悔,父亲的不称职又在爱儿子上如同天底下所有的父母一样一般地深。


    阔别八年之后,朱自清再写此文时,对父亲的理解更深了,心中感受到的爱父亲的成分超过了原本对父亲的不满,因此,他只能也应该淡化那些个或丑陋或琐屑的背景,来突显这份亲子之爱,时空错位之爱,爱的沉重、后悔、惭愧,也在虚化的景深中加深了。


    (二)虚化枝节,突出主体

    我们可以设想真实的世界上有这样一棵树,它有粗壮的主干,但它还有一些同样粗壮的枝干,甚至那些茂盛的绿叶遮蔽了它沧桑的容颜。那么,作为一名园艺工匠,我们该怎么才能还该树以最美的神姿呢?当然是,把过于茂盛的叶子摘掉,把喧宾夺主的枝干给砍除。那么,写记叙文时,有时也会这样。


    我在创作写人散文《父亲的厨房》时,就曾遇到过一个难题。我的父亲是一位喜欢折腾的人,他学过画画、书法,篆刻过金石,经过商、下过海,而且又在退居厨房从事厨事后又几次波折,想要继续去做生意,但他的这些个经历又都没有可圈可点之处,每段经历历时都很短暂,他总体上是以一个“厨师”的身份在我们家庭出现的。那么,我要写他为了家庭而甘于放弃自己的梦想,突出他默默无言至微至卑又至高至大的父爱,我就不能写他退居厨房后又多次复出经商之类的经历,写了这些经历就如枝干太壮大了,就喧宾夺主了,把一个为了家庭甘愿牺牲自我梦想的形象矮化为一个被生活无奈地摁在厨房的父亲的形象,这样就没有写作的亮点了。于是,我就大胆砍去了枝叶,只是略略一提,用虚化枝节,突出主体的方法,写成了这篇散文。散文的结尾这样写道:“父亲是把厨事当作他的梦想吧。为了让母亲安心工作,父亲作为男人承担起了厨房里的一切事务;为了让祖父母早日康复,父亲放弃了工作,把厨房变成了魔术箱;为了让我和妻事业有成,父亲不顾念自己的身体,在照顾我的孩子的同时,还抢着烧饭做菜。父亲的梦想,是怎样地在日复一日的厨房生活中渐渐消逝的,我不知道。我曾问过他是否有过梦想,他说他想成为一个画家,起码也要做个成功人士,但如今,他却把自己的梦想消磨在烦恼而琐碎的厨事中了。看着,那一朵父亲用胡萝卜雕刻出来的小花。我突然觉得,我又何尝不是父亲用他的厨刀和他的岁月,精心雕刻出来的呢?”


    而我的另一篇写祖父的散文《重阳琐忆》,基于祖父这个人既有疼爱我的正面形象,又有自私自利挥霍无度的负面形象,如果两个特点都同样力度地着墨的话,人物形象会不鲜明,我就虚化了他的负面形象,把他塑造成了一个“瑕不掩瑜”的人物。当然,在文中对他的自私挥霍也用曲笔提到了。这样,既保持了真实,又利于塑造人物。


    (三)虚化情节,突出主线

    中学里教记叙文,往往提倡文似看山不喜平,文章要一波三折,要“逆写”,要“错位”。这当然是不错的,常常如此。但也有例外,那就是,有时为了突出主线,我们还可以弱化情节,虚化情节。


    师陀的小说《邮差先生》,就是如此。文章写了一位边陲小城的邮递员一天送信的经历。情节平淡无奇,没有大起大落,甚至连一点波折都没有,无非是早上邮差先生收到了寄到邮局来的信,然后邮差先生挨家挨户去送信,详细写了送信给老太太的经历,略写了路遇一位爱开玩笑的小伙子的经历。如果从情节上来看,这真是颠覆了我们对小说的认识,或许和师陀散文化小说的风格相关吧。但,更重要的是,虚化和弱化情节,是为了突出主线。主线是什么?是邮差先生在小城一天的生活。这一天的生活是怎样的?是舒缓的、波澜不惊的、平淡的。而这恰恰就是作者要写的生活,这个边陲小城,人际关系和谐,生活节奏缓慢,邻里信任友好,人们都心怀善意,偶尔开开玩笑,这种恬静、平凡而幸福的生活,恰恰就是作者歌颂的,赞美的。试想,若没有虚化情节,还是像写古今传奇故事一样,或如同赵树理的小说一样,靠故事波折取胜,那么还能写出小城抒情而舒缓,平淡而幸福的生活吗?还能塑造成功,一位经历平凡、性格平和、心态平静、追求平淡的善良的邮差先生吗?


    这样的人,这样的城,决定了事的选取和情节的营造。因此,写文章,要明白不是为了炫技而写,不是为了用技巧而写,恰恰相反,是为了表达情意揭示题旨而写,而表情达意决定了我们如何为文造势,决定了我们用什么技巧,布什么结构。


    一切“言说方式”,都是因主题的表达而定的。

     

    总之,记叙文写真人真事是不错的,但写怎样的真人真事,如何写真人真事,这里面却是大有讲究的。“我手写我心”,不是心里想什么就写什么,而是想好了怎么写、说什么,才写才说,说的是真人真事,说的方式方法却是可以适当虚构、虚化的。如同云霞没有夺取山的雄伟,反而增添了它的绚丽一般,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才是写文章的正道。

    兵法有云:“奇正相合,奇正相生,以正合以奇胜。”此为兵道,又岂非文章之道也哉!

    作者简介

    沈周霄,35岁,高级教师。孙晋诺工作室骨干成员,王君青春语文信仰者。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苏州作协会员,市学科带头人。《中学语文教学参考》等7家名刊推荐或封面人物,《教师博览》专题推介人物。

    著散文集《黄昏的意义》,发表文章百篇,论文20篇,核心5篇。

    教学主张:成长语文,依文本的言说方式教语文。

    编辑:沈周霄

    制作:潘佳梅